慕容笑看画中人

1945年9月。

    应战时期积累下来的非紧急文件几乎堆满了办公室的桌子，张启山百无聊赖的批阅了一个月，只觉世事安宁，仿佛真的离战争远去了。

  “佛爷，上峰发来紧急电报，要您前往重庆述职，专机将于明日凌晨三点三刻到达军区机场。”

  “这个时候述职，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事，特别是还派了专机。”张启山批复着手里的文件，神情淡漠，国民政府假借述职名义抓捕官员已是惯用手段，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并不足以为奇。

  “难道是要追责长沙会战……或者是……矿山先斩后奏？”

  “长沙会战胜三输一，功过皆不在我。若上峰以此论责，那便是连死罪也已经板上钉钉了。”张启山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件一边说着，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，“至于矿山，功过各半，若将此事摊于台面对谁都百害而无一利。”

  “仔细算下来，近十年的大事不过这几件。莫非是什么莫须有的事情？”

  “不用猜了，如今拿我开刀无非两种情况，一是认为我的存在不利于党国，二是他们看中了老九门这块金砖，”抬眼看看自己的副官，果然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，之前故作的镇定早已面目全非，不由得的轻笑一声，“明天你就不用跟着了，我一个人去。”

  “爷！”

  “这件事不要告诉新月，”张启山仍旧是细条慢理的签完手里的文件，抬手扔在旁边完成的一摞上，尔后盯着副官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叮嘱道，“通知九爷做好准备，九门上下全部潜行撤出。你也去准备妥当，随时等我命令护送新月与九爷汇合，如果明晚六点以前没有我的消息，一切听从九爷安排。”

  “是！”

  张启山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，副官却没有动，叹了口气安慰道，“放心吧，我命硬，不会出什么事的。”

  副官离开时的背影格外沉重，张启山看着那个背影心也跟着沉了下来，他下意识的拿过一本文件翻开，顿了一瞬立刻撂了手里的东西。这或许是他命里的又一大劫，他能感到此行的凶险比任何一场战争都来得猛烈。倘若在十年前，他大可如离开东北时那样，带着自己的族人强行撕裂国民政府的控制，然而时过境迁，他现在背负的，除了自己的族人和九门的命运，还有那个他深爱的女人，他必须懂得运筹帷幄，反反复复的算计得失。

  这一日张启山回得特别早，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能让他时刻记挂的女人，他曾经埋怨二月红儿女情长，为了一个情字竟能抛弃国家大义，直到自己遇见了这个女人，才知道，原来爱情面前无人能赢。

  “夫人呢？”张启山寻了一圈无果，遂大声问道。

  “老爷，夫人在后院看花。”管家从楼上不知哪间房里跑出来，急急忙忙的有些喘不上气。

  尹新月果然在后院摆弄着她最喜欢的玫瑰，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默默的看了她很久。她还记得这些玫瑰的种子是张启山从一个法国人手里强行扣下来的，她曾玩笑似的说法国的玫瑰比国内的香多了，不想却被张启山听了进去，所以当他看到那个蛮横的贩卖种子和香料的法国人时，带着私心和公仇下手毫不留情。

  张启山静静的靠在门边，看着她细细的修剪枝叶，头发干净利落的在脑后束成一束，发梢微卷，一身清清淡淡的碧色连衣裙，裙摆长得几乎拖到地上，一如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。六年了，从他爱上她到现在，竟从未有过如此纯粹的只属于他们二人的时间。

  “佛爷，九爷那边已经妥当。”

  尹新月听见了声音，回过头正与张启山四目相对，只见张启山冷硬的轮廓顿时柔和下来，脱了手套将她拉进屋里。

  “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？”

  “看着看着就忘了。”

  “是不是觉得……”尹新月佯做娇羞的样子，“我今天特别好看~”，随即自己倒先笑了起来。

  “是，特别美。”张启山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抱起来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沙发里，尹新月坐在他怀里头靠着他的胸膛，一副很受用的样子。“明日我得去趟重庆，向上峰汇报工作，之后便可以休整一段时日。”张启山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水果喂她，“正好今天解九的人过来，说是阳澄湖大闸蟹成熟的季节到了，解九要请我们去上海。”

  “那可好了！”听到他说能休假的时候尹新月已是万分欣喜，再一听说有大闸蟹更是兴奋得不能自己，“这几年乱的鸡飞狗跳，我都没有吃到一口正宗的！”

  “那我们就去，狠狠的吃到他破产。”

  “就这么定了！”尹新月雀跃道，看得出来她很久没有这么开怀舒心过，“然后我们去看看我爹吧，我想他了。”

  “好，”张启山宠溺的笑着，“趁今日解九的飞机还在，不如你先过去，等明日我完事儿了就可以乘军部的飞机直接去找你，这样能省下近三天的时间。”

  “好啊！”尹新月答应的毫不犹豫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，拉着人去收拾行李，“小葵，快来帮我收拾收拾，把前些日子新做的那几套衣服全拿出来！”

  尹新月应的越是欢喜，张启山心里越是难以释怀。他终究还是松了口，他知道倘若自己无缘无故的消失或者骗她去上海的借口稍有破绽，她一定会察觉到异样和危险。她很聪明，对世事和人心甚至比解九更通透，同时她也更坚强，她为他变得成熟稳重，她明白他所背负的，并且心甘情愿的默默坚守，在背后陪着他支撑着一切。所以，当她知道自己将她远远的推出了他的身边，不知该多生气。

  能瞒多久，便是多久吧。

  凌晨三点二刻，张启山独自驱车抵达军区机场。机场守卫森严，一切非直属车辆只能停在门口，张启山下来之后便立刻有士兵检查车辆并将其开到别处停放，另又有士兵上来收缴随身武器，一番检查之后，再由一辆机场内部军车将他送入场内。

  从踏进军区机场的那刻起，一支整装精编的军队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，至此张启山彻底落入军部控制。